花厅里的红烛噼啪炸了个灯花,苏婉儿的鞋尖刚踏上青石台阶,就听见门内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。
阿福掀开门帘时,她瞥见穿青布短打的来使正攥着袖口,指节泛白,连头都不敢抬。
"大人。"来使见她进来,"扑通"跪在青砖上,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,"洛阳崔记绸缎庄的二掌柜前日被人堵在巷子里,说...说有紧急消息要递到长安。
小的是崔家护院,跑了三日三夜,水米未沾。"
苏婉儿在梨木雕花椅上坐定,目光扫过来使腰间沾着草屑的布囊。
那是洛阳线人专用的信物——去年她在洛阳布下五处暗桩,分别以绸缎庄、药铺、酒坊为掩,每个据点的标记都是不同颜色的布囊。
青囊对应崔记,专司打探杨国忠在河南道的动静。
"信。"她伸出手,声音像浸了冰水。
来使颤抖着从布囊最里层摸出个油纸包,外层还缠着浸过蜜蜡的麻线。
苏婉儿指尖刚触到油纸,就闻到一股焦糊味——是防止被中途拆阅的机关,若强行撕开,信笺会渗进朱砂,字迹尽毁。
她从鬓间取下银簪,挑开麻线,展开信笺的瞬间,烛火突然剧烈摇晃,映得纸上墨迹如血。
"杨国忠令其族弟杨暄调山南西道三千兵丁,以‘秋狩’为名屯驻褒斜道。"她念出声时,尾音微不可察地发颤,"待安禄山起兵,便以‘勤王’为由抢占潼关,封锁关中。"
来使额头沁出冷汗:"崔掌柜说,杨暄的人这两日在查往来客商,小的是扮成给长安送冬炭的脚夫才混出城的。"
苏婉儿将信笺凑到烛火上,看着字迹在火焰中蜷成黑蝶。
炭盆里的火星突然爆裂,溅在她裙角,她却像没察觉似的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柄上的云纹——杨国忠这步棋太狠了。
安禄山若反,长安必然乱作一团,到那时谁先控制潼关,谁就能挟天子令诸侯。
可他没想到,这野心勃勃的部署,反成了苏氏的破绽。
"阿福,去前院找杜员外郎。"她声音陡然清亮,"就说我在东暖阁等他。"
东暖阁的铜炉飘着沉水香,杜鸿渐推门进来时,衣摆还沾着兵部的尘土。
他今日刚替苏婉儿去太仆寺核对过战马调运记录,官靴上还粘着半片枯黄的草叶。
"郡君。"他拱手行礼,目光落在苏婉儿案头的空信笺上,瞳孔微缩。
"杨相要当第二个董卓。"苏婉儿指尖敲了敲案几,"但他忘了,陛下最恨的就是臣子私调边兵。"
杜鸿渐喉结动了动:"郡君是要...?"
"明日早朝,兵部会流传一则消息。"苏婉儿从袖中取出张写满密语的纸条,"就说杨国忠派心腹去了鄯州,与吐蕃赞普的使者见过面。"她抬眼时,目光如刀,"要让左相陈希烈的人听见,再让他们传到陛下耳中。"
杜鸿渐倒吸一口凉气,随即露出恍然之色:"吐蕃与我朝虽有会盟,到底是隐患。
陛下若怀疑杨相与吐蕃勾结...必然要查他的兵丁调动。"
"不错。"苏婉儿将纸条推过去,"你去安排,就说消息是从河西传回的。
河西节度使与杨相有旧怨,由他口中说出,陛下更信。"
杜鸿渐攥紧纸条,指节泛白:"卑职这就去兵部值房,找个由头与职方司的老吏闲聊。"他转身要走,又顿住脚步,"郡君,需不需要...?"
"不必。"苏婉儿摇头,"真真假假的事,说透了就没意思。"
三日后的清晨,长安城飘着细雪。
苏婉儿在府中接到王敬之的急报时,正看着侍女往食盒里装桂花糖藕——这是特意给高仙芝夫人备的,听说那夫人最喜甜食。
"陛下昨日召杨相入宫,问了三个时辰。"王敬之的官服还带着寒气,"卑职在宫外候着,见杨相出来时,官帽都戴歪了。"他压低声音,"听说陛下要查山南西道的兵丁数目,杨相的人这两日在加急销毁调兵文书。"
苏婉儿舀起一块糖藕,看蜜浆在青瓷碟上拉出金丝:"高将军那边如何?"
"高夫人收了食盒,说将军今夜在千福寺设斋,为战死的旧部祈福。"王敬之从怀中摸出个小玉牌,"这是寺里的香客腰牌,卑职已安排人在偏殿候着。"
雪色渐浓时,苏婉儿站在庭院里,看檐角的冰棱在风中摇晃。
她让阿福取来斗篷,却没急着穿,只仰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——星象台的官报说近日有暴雪,但她更在意的是北边的动静。
"夫人。"阿福捧着铜手炉过来,"张九昨日已过了太原,按脚程,今日该到朔方军大营了。"
苏婉儿接过手炉,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,忽然想起前日写的那封密信。
她在信里画了河北道的山川走势,用朱笔标了安禄山屯粮的十七个据点,又抄了半卷《平叛策》里的"断敌粮道"之法。
最后只写了一句:"天下将乱,唯能者救之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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