圈子外稍远的地方,十几个同样出现发热、但尚未有黑血症状的役夫和灾民被集中隔离。他们蜷缩在草堆里,眼神空洞而绝望,看着那撒石灰的圈子,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、垂死者非人的、喉咙被血块堵塞般的嗬嗬声,身体无法控制地筛糠般抖动。
“黑瘟…真的是黑瘟…”一个中年役夫抱着头,发出压抑的呜咽,“王焕那狗官信里写的…是真的…我们…我们都要死…”
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,在隔离区蔓延。有人开始歇斯底里地撞向简陋的隔离木栅,想要逃出去;有人跪在地上疯狂磕头,祈求上苍;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坐着,眼神失去了焦距,仿佛灵魂已经被那黑色的死亡抽走。
“肃静!”一声带着金石之音的厉喝骤然响起,压过了混乱的哭嚎。
只见王承恩在几名同样蒙着口鼻的东厂番子护卫下,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隔离区边缘。他面白无须,眼神却锐利如鹰,扫过混乱的人群,没有丝毫温度。他手中拿着一卷明黄的帛书。
“陛下口谕!”王承恩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凡染疫者,遵医官令隔离诊治,所需汤药饮食,由朝廷一体供给!凡有造谣生事、冲击隔离、意图逃离者,视为散播瘟疫,立斩不赦!凡举报妖僧冯远踪迹属实者,赏银百两,脱奴籍!”
冰冷的口谕如同寒流,瞬间冻结了失控的场面。冲击木栅的人僵住了,磕头的人停下了,绝望的眼神里,一丝微弱的光芒挣扎着亮起——朝廷没有抛弃他们?还有赏赐?脱奴籍?
王承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,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,尤其在那些眼神闪烁、恐惧中带着异样情绪的人脸上停留更久。他看到了那个最先喊出“黑瘟”的工部小吏,此刻正缩在人群角落,脸色惨白,眼神躲闪。王承恩不动声色,对身边一个番子使了个眼色。那番子微微点头,身影悄然隐入人群阴影之中。
“尔等性命,系于己身,更系于朝廷法度!”王承恩最后丢下一句,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,随即转身,对负责隔离区的医官沉声道,“按陛下钦定章程办!石灰、草药、防疫汤,敞开了用!再有人乱,杀!”
“是…是!督公!”医官连忙躬身应命,声音带着敬畏和一丝找到主心骨的颤抖。
**临时医帐**
赵琰的伤口终于被艾德里安重新缝合包扎完毕。剧烈的疼痛和高烧消耗了他最后一丝力气,他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,但呼吸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些。艾德里安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,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忧虑。皇帝的伤势和感染风险依然极高。
墨衡摸索着,用一块沾湿的布巾,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李岩干裂发紫的嘴唇。他的世界已经彻底模糊,只有微弱的光影晃动。他只能靠触觉和听觉感知周围。李岩的脉搏,微弱得如同游丝,每一次艰难的呼吸,都仿佛下一次就会停止。
“李大人…”墨衡的声音沙哑低微,带着巨大的悲痛,“水车…图纸…在…在…”他想告诉李岩,他脑海中那改良风力水车的关键图纸已经完成,却哽咽着说不下去。
就在这时,医帐的布帘再次被掀开,不是惊慌的小吏,而是王承恩。他快步走到赵琰榻前,低声迅速汇报:“陛下,戚将军已率精锐沿污水沟追击妖僧。臣已加强营地内外警戒,病坊隔离区暂时稳住。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“工部报信小吏陈三,行迹鬼祟,似有隐情,臣已命人暗中盯住。”
赵琰紧闭的眼皮下,眼球似乎微微动了一下,但并未醒来。
王承恩又转向李岩和墨衡的方向,看着李岩灰败的脸色和墨衡失焦却固执守护的眼睛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。他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,递给艾德里安:“艾先生,这是宫中秘制的‘八宝护心丹’,或可吊住李大人一口气。”
艾德里安一愣,连忙接过:“多谢督公!”
王承恩不再多言,躬身退到帐门口阴影处,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,守护着这片承载着帝国希望与绝望的方寸之地。
帐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、孩童偶尔的呻吟和李岩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息。墨衡紧紧握着李岩冰凉的手,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。他的视线一片混沌,但脑海中,那架凝聚了他所有心血、能汲取深层水源的风力水车图纸,却前所未有的清晰,每一个齿轮,每一根连杆,都闪耀着理性的光芒。这光芒,是他对抗眼前无边黑暗的唯一武器。
**污水沟尽头·废弃窑场**
浓烈的腐败水汽和土腥味混合在一起。冯远跟着周廷儒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污浊泥水中跋涉,枯槁的身形狼狈不堪。胸口的剧痛和强行催动邪术的反噬如同无数钢针在体内搅动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周廷儒清瘦的背影在前方引路,步伐稳定,对这恶劣的环境似乎习以为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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